3月的時候再度造訪了三星美術館，這次除了韓國傳統文物館之外的Black Box, Ground gallery，甚至是大廳以及室外的展區全部都被Philippe Parreno給包了。這個展覽是Philippe Parreno在韓國的第一次個人展，展品包括他從９０年代一直到現今(2024)的作品，這次甚至還與韓國演員裴斗娜合作巨型的室外裝置藝術Membrane，相當精彩。
以下擷取/翻譯自三星美術館的展介紹：
Philippe Parreno試圖挑戰傳統上對藝術家的認知，也拒絕成為物件的製作者。藉由探索展覽與藝術品之間的關係以及創造每個當下的經驗，他成為了９０年代當代藝術的先驅。他在創作上應用多項媒體的思維以及語彙：廣播、電視、電影、以及先進的資訊技術，他打破了現實及虛幻的界線，創造非線性的時間軸以及不斷變化的敘事模式。他的作品是多層次的、是相互將交織的、而且永遠不停的在變幻，無法被用單一的形式或媒介定義。對他來說，辦展並不只是陳列作品而已，而是一個擁有屬於自己創造力的行為。比起製作物件本身，他對於物件的陳列方式以及陳列方式所締造出的相互關係更有興趣。也正是因此他的每一次展覽都成為了一種流動的、開放的經驗。
Philippe Parreno是個法國藝術家，第一次遇見他的作品是在紐約的MOMA。2019年MOMA重新整修完成後的大廳掛著一個他的作品Echo，利用感知裝置收集周遭環境的資料，比如說人流、聲音等等，然後把那些資料轉換成訊號，讓裝置發出聲音，或是讓裝置上的燈泡亮暗轉換等，因此那個作品不僅只是美術館大廳的一份子，更是一個與觀者一起存在，一起呼吸著的生命體。
一開始還不了解作品原理之前只覺得它是個由透明或半透明的材料組成的、類似舊式電影院前面的看板，然後不明所以地在變幻亮度，但聽了解說員的解說之後才發現原來這個作品並不只有個引人注目的壓克力箱子而已，還包含了它的『腦』，也就是訊號接收器、處理器、轉換器、以及大把大把的電線們，他們不出聲地坐在旁邊，任人潮在身旁走來走去，沒有人注目，但卻持續的、低調地觀察著人們。而作品的『主角』壓克力箱，只要我們靜靜地看著它，就會發現它其實跟人一樣慢慢地在呼吸、在感受周遭的變化。雖然它所表現出來的變化並不是非常直接，不算是觀者能立即讀懂的語言，但我覺得我反而蠻喜歡那樣的方式：畢竟每一種有機體、無機體都可以有屬於自己的語言，我們只要互相知道並感受彼此的存在，就很夠了。
這次看展的時候我是從Black Box開始看，也就是上圖中的、這次展覽裡面最instagramable的氣球金魚們充斥的展區。
這些氣球金魚們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呢？我看了他們很久。不管是設計或是材質，他們都與我們可以輕易在禮品店買得到的氫氣氣球沒有什麼不一樣，但他們到底是如何能夠這麼優遊自在的在人群中穿梭的呢？我詢問了展場人員氣球裡面是否有任何儀器，他們的回答是：他們與一般的氫氣氣球沒有任何的不同。我抱著疑惑，走到展廳的中央，回頭觀察整個大廳，發現金魚們自由地在四處飄移，有的在靠近地面的地方與來來往往的人們互相交錯，有的則在挑高的大廳裡孤獨行走，還有的完全卡在天花板上、和無人問津的逃生指示燈互相作伴，形成一種莫名有趣的景觀。再回頭想在MOMA看到的作品，我才明白（不過這也許只是我個人的想法而已）也許這也只是Philippe Parreno所想要設計的另一種Echo而已：展品和觀者一起在產區裡用屬於自己的方式存在、用各自的方式感知彼此，而這些存在的方式並不一定需要高度計算，也不需要任何先進的儀器，而氣球金魚，正是最佳選擇。因為它是一種非常日常的物件，無論是誰，都可以毫無負擔的與其擦身而過，再加上氣球非常輕，在這個許多人走來走去的空間裡，能夠輕易地利用人體移動所造成的氣流浮動，形成好像金魚們是活著的、自己在空氣裡游動的有趣景象。在我與金魚擦身而過的短短的幾秒鐘裡，我們之間的距離僅僅只有三十公分不到，我們真正的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也因為彼此的存在而改變了路徑（我不能撞到金魚，金魚游動的路線也因為我的移動而改變），這樣的關係形成了一種互動，同時也與這個展間、以及在那個當下一起在展間裡的其他人交織成了非常複雜又多角的相互作用，只能說Philippe Parreno的這個作品看似非常簡單但相當有趣，完全是神來之筆。
離開Black Box之後我來到Ground Gallery，一樓播放著一部非常安靜、但也有點詭譎的電影。
場景看起來是個在美國大都會的公寓，窗外刮著風下著雨，裡面灰暗的燈光配上非常的雅緻室內景，沒有人，但有一個女聲模糊地說著一樣的話語，鏡頭也慢慢地在客廳裡拉近拉遠，偶爾也會帶到牆邊桌的一個筆記本，上面有一些重複書寫的文句。就這樣一樣的景象一樣的鏡頭切換不斷重複，到最後才顯現出有一個大型的機器裝置，正在剛剛還空無一人的牆邊桌上書寫著，然後鏡頭拉遠，不斷拉遠，才知道這是一個在室內棚搭建出來的場景，鏡頭還繼續後退，把上一秒都還與觀者一起專注著場上的工作人員也拉近的鏡頭裡，一下子從觀察者變成了被觀察者，相當後設。
我看完了影片，由於當時是坐在比較靠近往地下一樓的手扶梯附近，我站起身之後很快就到達手扶梯，成為那一批第一個下去的人。事實上我當時還以為走在我前面的一個年輕女孩也是來看展的人，結果出乎意料之外地，並不是。她留著直直地長髮，淺綠色的厚襯衫，臉上沒有厚重的化妝，很清秀，但就在我們都上了手扶梯之後，她突然轉身，面對我開始跳舞。她的舞，或是說身體表現並不是很激烈，但明顯的與剛剛影片中看到的大型機器人有所呼應，口中也小聲地發出「吁、咻」的聲音。她的眼神並不直接與我對應，但她站得離我很近，大概只有兩階的距離，而我，其實一開始相當驚慌，畢竟這裡並不是Sleep no More，我完全沒有在美術館會與舞者有近距離接觸的心理準備，而且在那個當下，我們兩人都站在長長窄窄的手扶梯上，我前面有她，後面有別人，左右沒有去路，完全無處可逃。一開始我試著不看她，但在意識到她的表演明顯的是屬於展覽的一部分之後，我開始假裝在看其他地方但其實偷偷瞄她，她非常專注於自己的表演，手扶梯一到B1就非常瀟灑的離去，直接走上另一端的手扶梯再度上樓，大概是再度尋找下一個可以被嚇的觀眾吧（笑）
對我來說這段只有一兩分鐘的奇遇加上剛剛看完的影片可以說是一個很棒很完整的作品。在看影片的時候，由於場景本身是一個家，而且不斷地有女聲在耳邊圍繞，在觀影的期間我不斷地期待著會不會下個鏡頭就會有女主人坐在剛剛還空著的沙發上呢？結果最後出現的是一個機器人，雖然有些意外，但也某種程度上契合了「一樣的場景一樣的鏡頭不斷重複出現」的呈現，但就在我離開、準備進入下一個展區的時候，一個女性舞者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出現在我面前，雖然是人，卻面無表情地重複類似機器人的動作，發出類似機械聲的聲音，而且離我非常近，她雖然沒有抓住我，但我就像是被困在被設定好的場景裡面一樣，在那個當下，只與她一起。
來到B1之後，這個空間大致上就以跟Echo同系列的作品、透明泡泡對話框氣球、以及排列在四周牆上的燈管為主。我讀過泡泡對話筐氣球的說明，藝術家的用意是利用空白的對話框把對話的主導權還給觀者，雖然那部分我個人的共鳴不是非常大，但以展覽呈現的效果來說，我覺得算是相當成功的將諾大的展場轉換成一種很個人也很強勢的藝術家標誌，相當厲害。
最後我來到室外看台，這個非常壯觀的裝置叫做Membrane，我來之前只大致知道這就是他跟裴斗娜合作的一環，但仔細看了說明之後，才更加明白這次Parreno是如何串聯他這次的個人展的：與MOMA的Echo的不同之處，這次的展出的作品們，並不是各自收集資料，而是統一由Membrane收集他周遭環境的氣溫、濕度、風速、噪音強度、空氣污染數值、甚至是地板的微小震動指數，然後將數值送進美術館內供其他電子裝置使用，同時也用收集來的數據配合AI，來刺激、改變裴斗娜事先預錄好的聲音，也同時啟動裝置的動作。而裴斗娜的聲音，由一開始的含糊的語句到漸漸成熟、清楚的話語，就像是AI在學習人的語言的過程一樣，而真人的聲音配合AI的操作，形成了一種新的語言/聲音，也正是為什麼這次的展覽取名為Voice的原因。
總之，這次的展覽真的很值得一看，如果有剛好來首爾的人請務必撥空前往。
展覽資訊：首爾三星美術館 M2, Black Box, Ground Gallery, Lobby, Deck
展覽名稱：Voice by Philippe Parreno
展覽期間：2024.02.28. ~ 2024.07.07.
營業時間：每週一休館，開館日早上十點到下午六點。
票價：全票18萬韓幣，優待票９千